鄭老師講古-莊子《第十八講》
我們下面就跟隨莊子來聊一聊成功的那些事。今天是一個「成功學」特別盛行的時代，之前是流行厚黑學，現在是成功學，二者還有一定的聯繫。成功是每一個人的盼望，我們之前講大鵬飛起那是一種成功，需要很多的條件，無己、無功、無名是一種精神境界上的成功，需要一定的功夫，而莊子怎麼看待成功呢？我們上一講說成和毀是相對的，你認為這個是一種成功，在另一方面它卻是一種殘缺，也就是毀，所以莊子他說「果且有成與虧乎哉？果且無成與虧乎哉？」，真的有或沒有成與毀嗎？莊子就舉了三個例子，第一個呢這個人很厲害叫昭文，應該是個琴師，就是擅長彈古琴的專家，他一輩子都在彈琴，而且他兒子也跟著他彈琴，所以他把他熱愛的彈琴事業做了一輩子，是他的專職工作，這是不是一種成功呢？第二個人是師曠，他擅長打節拍，好像今天的鼓手一樣，節奏感特別強，他也是一輩子都乾了這個喜歡的事。第三個人大家就很熟悉了，是莊子的老辯友惠施，惠施擅長思辨和冥想，每天就倚在樹旁想很多奇奇怪怪的問題，像什麼雞是不是三隻腳啊、山是不是跟地一樣平啊、連環是不是可以解啊…..等等等等。這三個人都把喜歡的事情做了一輩子。
我們可以一起思考一下，你熱愛的東西是不是一定要成為職業呢？當那份熱愛的事物成為職業的時候將喪失了什麼呢？如何在專業化、職業化的這種操作中，又能把你的熱愛保持的很好？昭文他們之所以做了一輩子這個事情，是因為他們喜歡被「載之末年」，也就是名聲可以留下來，當然，我們現在都知道他們。也有人跟他們不一樣，純粹就是喜歡、熱愛，不一定非要追求出名的程度，做事情只是率性而為，比如說古代就有陶淵明，魏晉風度很著名的一個例子，陶淵明家裡就掛著一個無弦琴，很多人就不解，說你為什麼這琴連弦都沒有了？陶淵明就說，我「既識琴中趣，何勞弦上音」，我既然知道這個古琴帶來什麼樣的樂趣，為什麼非要勞累自己在那裡彈呢？真的彈琴了就會想到彈得好不好，琴的音色美不美、作工等級高不高，他說為什麼要這樣呢？我可能喝醉酒了，或者高興的時候，我輕輕的撫幾下琴，我心中的意思就表達完了，為什麼一定要彈得很高明呢？
所以莊子就藉這個例子說，我們把熱愛的東西變成了職業，這當然是一件極為幸運的事情，我們能做一件自己的熱愛又擅長的事情，這是莫大的幸福，但是也不要走極端，你在一個東西上能一輩子都沉浸於此，一輩子只有做這一件事，未必這就叫成功。王寶強有部電視劇叫「士兵突擊」，很好看，也推薦給大家去看，他在裡頭演一個傻兵許三多，本來連當兵的資格都受質疑，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叫成才，聰明油滑，和他一起入了伍，成才一心就想著進頂尖的老A特種部隊，他一心就想著怎麼上位，可是最後他反而沒有達成目標，反而許三多因為傻、因為不靈光，被丟到了草原五班那個沒什麼出頭可能的邊境冷單位去待著，但他也沒感覺失望，他還是老老實實的做該做的事，盡所有的力量在本分上，他並沒有力求表現，不巴結也不顯擺，但他身上很多的品質被長官看好，跟他接觸過的長官都從心裡佩服著這個傻兵，稀里糊塗的最後就進了老A，成了兵王。重要的是落選的成才有一個感悟，當他被老A部隊淘汰出來之後，到了許三多曾經待過的草原五班那麼落魄的生活情境中去，他說了一句話，他說「我要回去找我的枝枝葉葉了」，就是他曾為了一個主幹，把自己生命中其他的枝葉全部剪掉了，那其實不是一種成功，或者說那成功的代價太大了。成才就是這樣，他的那些枝枝葉葉是他的真性情的東西，是他和朋友們的關係，是他生活的愛好，是他和家人的聯繫…..等等，那這些東西呢都被成功遮蔽了，為了成功這支主幹，把生命中活潑的、有生命力的那些方面都給剪除掉了，這個故事也是告訴我們這樣一個道理。
我們去做熱愛的事情的時候，可以把它作為職業，但是也不必把生命都變成這一件事情，所以在莊子的心目中有音樂但沒有音樂家，重要的是這個音樂給你帶來了什麼，就像陶淵明不是個音樂家，但是他的無弦琴讓他可以寄託他的本心。再看一看成功這件事，其實是用別人的尺去量自己，很多時候我們的成功都不是按照自己的內心嚮往，很少人會把「玩」或是「愛好」當作成功，一般都是把別人的認可、符合了社會的標準才叫做成功，所以成功這個詞其實很殘忍，很多時候是用別人的尺來量自己，而那個尺度可能根本不在自己的規定之中。我們一直用別人的尺來量自己的話，就會發現自己其實很疲於奔命，而我們要思考一個問題：「那個尺有標準嗎？」，莊子就這個問題講了一個齧缺和王倪對話的故事。
王倪是齧缺的老師，兩個都是古代的高士。齧缺就問王倪說：「子知物之所同是乎？」老師，您知道萬物有沒有一個相同的標準呢？
王老師很聰明，就說：「吾惡乎知之！」，我怎麼能知道呢？
齧同學很困惑又問了一個問題說：「子知子之所不知邪？」，老師，您知道你這樣很無知嗎？
王老師又回他一句：「吾惡乎知之！」
齧同學就很急了，問了第三句話：「然則物無知邪？」，那要衡量這個「物」是不是就沒有辦法有標準可以知道了呢？你衡量成功也好、你衡量一個人美不美也好，難道就沒有標準了嗎？難道我們就認識不了了嗎？沒有標准我們怎麼衡量呢？
王老師又回答他說：「吾惡乎知之！」
這叫「三問三不知」，我們常說的成語是一問三不知，其實原型是來自這個「三問三不知」的故事，而莊子用這個對話的故事是告訴我們，其實這個標準很難知道，其實王倪也不是「不知道」，而是王老師很聰明，「吾惡乎知之！」意思是說「我沒法定一個標準」，王老師繼續說：「雖然，嘗試言之。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邪？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？」，當我說我知道的時候，未必是真的知道，當我說我不知道的時候，未必是真的不知道，所以我給你答案是沒有意義的。然後王老師說「那我給你舉幾個例子吧」，就舉了幾個活潑的例子，他說「民溼寢則腰疾偏死，鰌然乎哉？」，人睡覺的時候，如果環境潮濕，腰會發疼，但是你看那個泥鰍睡在水下的淤泥裡，那麼潮濕，那你覺得泥鰍的腰會疼嗎？然後又說「木處則惴慄恂懼，猨猴然乎哉？」再說說猴子，猴子在樹上睡覺可以安然無恙，可是人如果爬到樹上就會很不安，心裡老怕會掉下來，更別說是睡覺了。
所以莊子借王倪的口說「三者孰知正處？」，人住在床上，泥鰍處在水里，猴子住在樹上，請問哪個是好的住所呢？你能說出來嗎？你覺得哪個是正確的標準呢？每種生物都有不同的居住習慣啊！莊子繼續舉例子：「民食芻豢，麋鹿食薦，蝍且甘帶，鴟鴉耆鼠，四者孰知正味？」他說人喜歡吃肉，麋鹿喜歡吃美味的野菜，蜈蚣喜歡吃可口的小蛇，烏鴉和貓頭鷹就喜歡吃老鼠，你說這四個哪個是真正的美味，哪個才是米其林美食？能有一個標準嗎？
所以莊子舉這個例子，你看他滿篇都是小動物，但他的目的不是在講動物，而是講不同的人，每個人的標準是不一樣的。再底下這個例子也很有意思，他說「毛嬙、麗姬，人之所美也」毛嬙、麗姬都是大家一看就喜歡的，但是「魚見之深入，鳥見之高飛，麋鹿見之決驟」，魚見到這麼美的人就潛到水底了，鳥見到她們就飛遠了，麋鹿見到則是撒腿就跑，我們之前也舉過這個例子。所以美、醜的標准在哪裡？這把尺在哪裡？他說，你看男人喜歡美色（當然女人也喜歡美色），可是你看動物不是這個樣子的，動物是「猨，猵狙以為雌，麋與鹿交，鰌與魚遊。」猨和猵狙喜歡當配偶，兩個喜歡在一塊，然後麋和鹿他倆喜歡在一起，泥龜喜歡跟魚為伴侶，一起去出遊，各有各的伴，那麼這個標准在哪呢？你覺得是魚那樣作伴更好？還是麋鹿那樣作伴更好？還是猿猴那樣作伴更好？還是像人這樣，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更好呢？其實，就是各有各的伴偶、各有各的選擇。
所以莊子用一大堆動物的例子，就是為了告訴我們，其實我們很難找到一把公正的尺，或者可以說壓根就沒有這把尺，可以衡量別人的好、壞、美、醜、對、錯….等等等等，除非是一些嚴肅的道德問題，這些是莊子沒有討論的（那是儒家討論的重點），所以其實價值觀上的問題我們很難找到一個「尺」、一個「標準」。對於成功而言更是如此，什麼是成功？沒有可以衡量的尺，如果你一定用別人的尺來量自己的話，那你終身都不得解脫，因為別人的尺是會變的，你在世界首富排行榜裡排到第幾，以後還會有別的各種排行榜，永無止境的來衡量你是否成功，這也是一個例子：「人的成功究竟是在哪裡？」，這是值得思考的，如果我們能放下別人衡量我的尺，同時也放下自己心目中去量別人的尺，那這個人生就輕鬆多了，你最後得到的是你想要得到的東西，是你想去的那個地方，是你理想中的境界，是你自己真正想要的，而不是為了迎合別人。
很多人賺錢的心態，就是老想賺很多的錢，好像一開始是五百萬，可是當你賺到五百萬的時候發現，大家好像不覺得五百萬算有錢，你沒有賺到一千萬你都不覺得自己成功，等你賺了一千萬，你又覺得比你有錢的人還好多，你沒有資產上億都不算個人物，就這樣，你永遠沒有止境。
所以莊子這個故事給我們好幾處的啟發，第一個啟發就是成功的標准在哪裡？我們是不是一定要用別人成功的尺來量自己？第二個啟發，是我們在所有價值觀的層面上，是否有一個絕對的標準？而我們是不是正用這個標準來衡量周遭的種種事物？第三個啟發就是「成功」是一種「成為自己，還是成為大家所盼望的那個人？」，這個一定要想清楚，可能那些別人，甚至陌生人跟我們是沒有關係的，很多人認為的成功是你父母希望你成為什麼樣的人、你老公想你成為什麼樣的人、你太太希望你成為什麼樣的人，往往是你的親人加給你的，希望你走什麼樣的路、成為什麼樣的人，因為這裡面有一個愛的捆綁，所以人就更加難以選擇自己的那條道路，你要違背父母的意願、違背另一半的意願，這個太難了，你要在家庭之中有很多的衝突、很多的撕裂，這個是人所難以放下得。所以大家一定要想清楚了，在我追求成功的道路上，這是不是我真正要的，否則的話，你的成功也是一種失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