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鄭老師講古-莊子《第十二講》
我們下面就來看一下,我們是怎麼跟外在的世界對立的。在莊子的時代是個辯論的時代,我們都知道先秦諸子都很厲害,各家也都很厲害,他們之間有各種各樣的交集,有各種的辯論,當時最大的辯論那就是儒家和墨家。
儒家和墨家有很多的話題,他們都是不一樣的,比如說儒家講究親疏之別、遠近之別,先愛家人,後愛鄰人,最後才愛陌生人。但是在墨家,是兼愛、非攻,對所有人的愛是無差等的。類似這樣的話題非常的多,當時也有僅限於概念之間的辯論,那就更無聊了,完全不涉及到倫理課題。所以莊子這樣聰明的人,這樣口才好的人,他並不陷進這種辯論之中,他就提出「大知閑閑,小知閒閒」,大智慧的人就一副心胸很寬闊、氣定神閒的樣子,小智慧的人就是心胸很狹隘,每天想的就是很小的問題、糾結於一個觀點。莊子說那些辯論的人是什麼樣呢?叫「大言炎炎,小言詹詹」就是各種的辯論,有的人聲音很粗,有的人說話理直氣壯的,有的人覺得自己佔著各種道理,有的人就覺得很膽怯,好像我這個論據不一定能站在住腳、論點可能有問題,就小心翼翼的樣子。所以呢在莊子在底下描述了各種辯論的奇葩樣子,當辯論的時候就是把別人做對手,把別人的觀點做對立面,這是對立最典型的代表,沒有把二者看成是一個合一的、可以調和的,而是一定要辨出個輸贏,這種人辯論完了之後,你說他能睡得好覺嗎?
所以莊子底下又講說:「其寐也魂交」,就是睡覺的時候,靈魂都在那裡的交戰,下一句是「其覺也形開」,覺就是醒的意思,早上醒來,眼耳鼻舌各種孔竅都打開了,開始接受外在的信息,所以這個人那從睡覺到醒來都是焦慮的狀態,他睡覺的時候連做夢都在跟別人辯論,時刻都想贏,睡覺的時候都睡不好,我們很多的焦慮都是體現在夢中,白天我們可能給別人看到的,都是有條理的,都是放鬆的,其實到夜裡,那個潛意識的東西會反應最真實的我們。
這種粒子呢也很多,也非常有意思,比如說大家睡著的時候有多少人是從來不做夢呢?如果你是從來不做夢的,就要恭喜你了,這是最好的一種睡眠狀態,在心理學中也認為這樣是心裡最放鬆的狀態。其實不做夢的人很少,聽說有些高僧是不做夢的,也有人說嬰兒是不做夢的,嬰兒沒有生活經驗,沒有心事,而高僧是靠佛學「不執著」的修行法門,要事事都看透、放下,不過也常聽到什麼某某高僧會做些什麼預言性的夢,還有遊歷極樂世界或是地獄的夢,到底如何,我不是高僧,只是聽說。
所以在夢裡我們的焦慮就體現在很多的地方,比如說有的人做的最多的夢就是考試的夢,而且一考試就交白卷,一考試就是不會,一考試就是時間到了然後自己滿頭大汗,題目還做不完。我年輕的時候不太喜歡讀書,那時就沒做這種夢,後來到了讀碩士、博士的時候,就常常會夢到在論文口試答詢的時候,講了半天就是在那裡鬼打牆,到底要回答什麼內容已經不知道了,只知道怎麼答都有問題、都有漏洞,然後自己就在那裡著急、焦慮。不只讀書的時候會被這種夢嚇醒,都已經畢業十幾二十年了,還是時不時就夢到這種夢,像是個心理的陰影一樣,這就是我們今天說的「陰影面積有多大」,其實一切這樣焦慮的事情都會在我們夢中反映出來。
而有的人他做夢都會夢到去趕車,怎麼追也追不上,你去搭捷運捷運走了,搭火車火車走了,搭飛機飛機走了,總是差那麼幾分鐘,就是趕不上,這也是焦慮的典型的體現,這就叫焦慮夢。我們今天的焦慮尤其厲害,真的像一場瘟疫一樣,幾乎無人能躲、無人能擋。大家坐在捷運上、飛機上、火車上,你永遠感覺到的,是那一張張麻木而死氣沉沉的臉,有時候我們自己的臉也在其中,那些臉上寫滿了冷漠,皺著眉頭,滑著手機,或者狂躁的打著電話,內心都是焦慮。所以莊子是藉助辯論這件事,把這種焦慮表達出來,當然人生的焦慮並不只在這個辯論中表現,只是辯論是一個對立思維的集中體現代表。
現在的時代很慘,網路很發達,時不時就看到很多人在網路上打筆仗,在各個社群平台上,你這邊說了什麼,不同立場、觀點的對手馬上就秒回了,鍵盤大戰,戰到最後很多都流於抓人語病、人身攻擊、挖人瘡疤、死坳硬坳,明明知道自己是錯的,也要硬戰到底,一點水準、格調都沒有了。你有跟人在網路上筆戰過嗎?回想一下,戰了之後,晚上睡得好嗎?半夜醒來上廁所還要擔心有沒有人回PO了,看到了回PO又睡不著了,不回又不甘心,就在那裡間情緒起伏,就算戰贏了,那種高興很充實嗎?回想起來是不是覺得當時很耗費精力,又什麼都沒得到?有的時候想回复快一點,上廁所都得拿著手機在那裡打字,那份焦慮焦慮的背後是什麼?可能主要是因為沒有安全感。今天我們在物質上、精神上有雙重的不安感,你不管賺了多少錢,你的錢放在哪你都會焦慮,比如說股票會不會貶值啊?房價會不會降低啊?我們不要以為有錢人就不焦慮,那個錢也是辛辛苦苦賺來的,隨時都會變少的,所以這個焦慮是無孔不入、無處不在的。
現在不管你是富人還是中產階級,或是一個窮人,都有焦慮的點,背後那就是一種不安感,除了物質上的,也有精神上想跟情感上的,這種焦慮也會對人造成很大的影響。莊子面對這樣的一個問題就說:「其形化,其心與之然,可不謂大哀乎?」,我們的形體很疲憊,每天五官都敞開要去接受各種信息,「其覺也形開」,早上一醒來,眼睛耳朵一打開我們就要處理了,沒回的趕快回、沒處理的趕快處理,沒完成的工作趕快完成,就一天都在焦慮之中,這個是形,那我們的心是不是也要跟著這個事情來疲憊呢?我們有沒有可能「累事不累心」,我做這件事情是累的,但是我的心並不累,那隻有一種情況做得到如此,就是你不把外物當成你的對立面,你只把外物當成是你經歷的一件事情,學習的時候就認真學習,考試的時候就認真考試,不是把這件事情當作我對立的東西,只想著我一定要戰勝你,一定要怎麼怎麼樣,越用順其自然、舉重若輕的心去做這件事情,就越容易做得好了。
可是我們今天常常是適得其反,常常是舉輕若重,一件很小的事情我們就焦慮的不得了,很多家長你一定是在家長群裡面,在群裡焦慮的可能都是極小的事情,明天運動會,孩子是要穿什麼?明天孩子校外教學要帶什麼?班上的什麼費用繳了老師有沒有收到?班上開不開冷氣的標準到底定下來了沒有?你會發現其實你焦慮的並不是多麽重大的事情,往往是這種瑣碎的小事把你的身心都耗盡了,這是為什麼說焦慮是一場瘟疫。我們只有做到莊子這樣的「累事不累心」、「形化心不化」,形體要跟著變化、要去應付很多事情,但是我們的心靈能保持平靜,這是我們學莊子這一段很重要的一個啟示。
那麼它的更深一層的啟示在哪裡呢?就是當我們常常是明明焦慮這些事情的時候,還要給別人顯示出我們很平靜、很樂觀的樣子,那這樣的人就帶上了一些面具,這個就是特別值得我們重視的了。我們的內心跟我們外在表現,常常在相互撕扯,我們內心的焦慮都留給自己看,都留給夢中。你每天擔心這、擔心那,煩惱這、煩惱那,但你不會會把這些PO在FB,可是這樣就造成一個人格的撕裂,會人格分裂的。我們表面上做一個特別陽光、特別正能量、特別從容淡定的樣子,可是內心又全是焦慮,現代人戴著面具已經是個常態,也可以算是個社會問題了。
我們想要做一個特立獨行的人,不帶任何面具,把真實的內心、真實的想法完全的表現出來?還是做一個泯然眾生,跟大家一樣,你好我好大家好,當一個屈從於公眾法則的一個人?或許,只有小孩子來到你身邊的時候,你才會卸下自己的面具,也只有把我們的面具一層一層的撕下來,像一個孩子一樣天真的去面對這個世界,我們跟世界的所有矛盾才會得到緩和。所以莊子講,我們跟外物的這個分裂,其實不只是一個焦慮的問題,而是我們如何能夠坦然、從容的去面對,把真實的、內心的情感,合理的、合宜的展現出來,而不是變成一個壓抑的、虛偽的、帶著一層又一層面具的人。
我相信每一個人從早上出門開始,就在開始戴面具了。有次看相聲,看到相聲演員在那裡講他們說相聲的行頭,講到那個扇子,說扇子是相聲演員手上的一個道具,可以如何如何,打開來可以當什麼,收起來又可以當什麼,講了一堆。其實在古代,文人拿個扇子,也不是全用來煽風的,它主要是有的時候嘴裡面會有氣味,或身上會有一些體味什麼的,用這個扇子很優雅的把這個氣味給扇走了,並不光只是夏天熱,要扇涼而已,而是也代表了一種文人風範和習慣,可是現代人在冷氣房裡如果還拿把折扇,感覺就是挺能裝的,其實就是戴了個面具。
可能我們在家裡都在裝,因為這個面具是社會給你塑造的,國家社會的法律、職場的規則、家庭的倫理….等等很多束縛下塑造出來的東西,已經讓你裝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裝,戴著的面具呢已經厚到連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層,當我們把這些面具揭下來的時候,都可能會非常的疼痛,甚至可能會撕掉一層皮,所以這個面具越多,人越焦慮,人的內心越不安,我們該怎麼去對待它?這個才是莊子啟發我們,對於這個問題的思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