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人豪老師專欄
鄭老師講古-莊子《第八講》

鄭老師講古-莊子《第八講》

「逍遙遊」如果有兩個主題的話,第一個是叫「小大之變」,我們個體的心靈體驗跟整個宇宙如何接通起來,這才是一個更高境界的自由行。第二個叫「無用之用」,我們今天看很多東西都會從實用的角度去想,這個東西對我是否有用呢?這個東西是否能變成一個可以直接變現的、利益的東西呢?莊子又唱了一個反調,他提出的恰恰是「沒有用處的東西,才是真正有用的」。

我們看看莊子舉了些什麼樣的例子:世界上最大的葫蘆在哪裡?在莊子的筆下;世界上最沒有用的那棵樹在哪裡?在莊子的筆下;世界上最冤枉的那隻大雁在哪裡?也在莊子的筆下,我們就細細來說說。

第一個大葫蘆的故事,在莊子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現在要登場了,這個人叫惠施,後世也稱他叫惠子,惠施是中國名辯學派的一個重要代表,還有另外一個人叫公孫龍。如果您不了解惠施的話,公孫龍你一定知道,因為公孫龍說了個「白馬非馬」的論辯故事,這是一個特別著名的論題,白馬不是馬,因為白馬是具體的、特殊的馬。據說公孫龍出城門的時候,就跟看門的人說,你們一定要讓我出去,當時規定是不能騎著馬出城門的,公孫龍說:「不!我覺得是白馬不是馬,所以我可以騎著出去。」一陣論辯之後,當時的士兵就真的放他出去了,可見他影響之大(雖然論辯內容很精彩,不過我後來還是覺得,那是因為士兵懶得跟他囉唆了,放他出城省得麻煩)。

惠施一樣,他是莊子的一個辯友,他說魏王給了我一個大葫蘆,這個葫蘆特別大,有五百斤重,我把他劈了來想做舀水的舀子也不行,把這個葫蘆用來盛東西,皮又太薄比較脆,也不可以。他就很發愁,說這麼大的葫蘆怎麼辦才好呢?乾脆把它扔了吧!

莊子這個人從來不直接回答問題,莊子跟他講說:「你看這葫蘆沒有用是吧?好,我給你講幾個有用的小動物,黃鼠狼你知道吧?黃鼠狼『東西跳樑,不避高下,中於機辟,死於網罟』。」就是黃鼠狼很靈活,哪都能去,你看他這種長相、這個體形很有用嗎?好像能保護自己的樣子,可是他很容易就被這些網子呀、老鼠夾呀這些東西給抓住了,很難逃生。莊子又說了:「你看有一種很笨的牛叫犛牛,這個犛牛『大如垂天之雲』,看起來很笨,但是他就能保護自己,你沒有見過一個很大的牛被老鼠夾給夾住的吧?」所以惠施聽到了這個之後,應該是有所領悟,於是莊子就給他點題了,他說「你有這麼大一個葫蘆,『何不慮以為大樽,而浮於江湖?」意思是你為什麼不考慮把這個大葫蘆做成一個「腰舟」,浮泛於江海之上呢?

大樽就是一個大游泳圈,可以繫在腰上,飄在江海上遊玩,這麼一個免費的大游泳圈你為什麼不利用呢?惠施聽了就明白了。

莊子用這個故事說什麼呢?我們總是從實用的角度看,看到這個葫蘆就想到舀水,看到一個東西就想起有沒有使用的價值,為什麼不想一想他能否給你的心靈帶來自由呢?這是莊子的第一個故事。

第二個故事跟這個有異曲同工之妙,就是一棵叫「大樗」的樹,這棵樹長得奇醜無比,「臃腫不中繩墨」,連匠石(就是工匠)路過都不想停下來看一眼,所以這個樹是多麼的沒用啊!一定是渾身長滿了疙瘩,樹枝還很捲曲,完全沒有用的這樣一棵樹,惠施看了也很發愁,說「哎呀這個大樹可惜了,這麼大可是什麼用處都沒有。」

莊子又給他講道理了,莊子說:「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?」說你把這個大樹種在沒有人的地方,然後你可以「徬徨乎無為其側」,「徬徨」不是今天說的很憂愁的樣子,而是悠閒散步的意思,你就在樹下悠閒的散步,有太陽的時候它還能給你遮蔭,你在那裡還能乘涼多好呀?「無為其側」就是不要想要該做什麼,何必看到樹就一定要想到蓋房子做傢俱呢?

三國時期的李康在他的《運命論》裡也舉這個例子,他說「木秀於林,風必摧之」,就是「樹木啊,你長得太優秀了,太優秀就會被人摧毀啊!」說你稍微長得結實一點,就會被人做成一個木樁,把小動物綁扣在上面,你眼看就要被做成木樁了,如果你再好一點的話,又會被做成房梁,拿來蓋房子,如果更好一點呢,就會被拿來做成棺材….所以你有用的話就會被人砍,反而沒有用你就保存了自己,這不是很好嗎?這跟莊子舉的第二個例子一樣的道理。

那我們要講的是什麼呢?「無何有之鄉」是什麼?「無何有之鄉」並不是烏托邦、理想主義虛無縹緲的神仙世界,都不是「無何有之鄉」是一個比喻,是說「我們不用功利之心去對待,不要看到一個東西就想著實用」,你散步的時候看到路邊那個野花,那跟你有關係嗎?旁邊長著幾株小草對你有什麼用處呢?我們在走路的時候覺得那都是自然的存在,可是沒有他們,就沒有一個很好的環境。所以我們在人生的這個道路上就像莊子說的,我們常常要看作是處在「無何有之鄉」,就是「活在一個周遭都是些沒什麼實際用處的東西,那才是真正有用的『生活』」,如果我們事事都像惠施那樣去計較那些東西有什麼用處、有什麼實用價值的話,也有一種說法,叫「蓬蒿之人」。大家應該聽過李白有一句著名的詩:「仰天大笑出門去,我輩豈是蓬蒿人?」說那種有志向、目光很長遠的那種人,他看到的是更大的作用、更大的用途,他看到是更寬廣的世界,我哪裡是那種只看眼前、目光短淺的人啊?

所以這個大樹的例子,跟之前我們講的大葫蘆的例子是一樣的,我們如何擺脫實用主義的思維,我們如何不功利的去看待一件事,還有一個角度是我們如何看自己,你是做一個「有用的人」?還是做一個「無用的人」呢?

好像我們從實不實用到底是不是一個真的很必須的、很目的性的這個角度去看,精神會逍遙一些、自由一些。這個就像紅樓夢裡的賈寶玉,他讀了莊子一下就悟了,他就說「巧者勞而智者憂,無能者無所求,飽食而遨遊,泛若不繫之舟,虛而遨遊者也。」就是我吃得飽飽的,我很逍遙、很自在,就像那個河裡沒有繫在岸邊的那條小船一樣隨心所欲。這是多麼好的一個境界?

你看「巧者勞而智者憂」,有技巧的人,他就很勞累啊,每天都很辛苦的在工作,有智巧的人,就是智商稍微高一點的人呢就很容易憂慮,反而是沒有什麼大才能的人活得很逍遙。甚至是賈寶玉都有這樣的一個感悟,而你怎麼想呢?莊子又怎麼看呢?

莊子的看法,在另一篇「山木篇」講了一個故事,我們到底該做有才的人?還是沒有才的人?

有一天莊子去他的老朋友家,這個老朋友為了款 待他,叫兒子去殺一隻雁,這個兒子也不是一般的小孩,他真的是哲學家的小孩,就問他爹說:「我是殺能鳴者?還是不能鳴者?」,他爸爸說:「當然是殺不能鳴的了。」,這個兒子的就把不會叫的大雁給殺了做一桌好吃的款待莊子。

第二天,莊子一行人離開了朋友的家,他的學生就發問了:「老師你講的不對喔,你之前說那個沒用的大樹,人家活得好好的,它可以保全自己,你看昨天那隻沒用的大雁不是很倒霉嗎?他不就被殺掉了嗎?請問老師,如果是你,你應該做有用的人?還是沒有用的人?」

這學生也是哲學家的學生,吐槽吐得很犀利。莊子這麼回答:「周江處乎材與不材之間。」我們一般人可能認為莊子很滑頭,你竟然在「材」和「不材」之間選了一個「中庸之道」,簡直就是和稀泥了對吧?「我就做一個智商平平的人,我不選「材」,也不去委屈自己,我就做一個平凡的人。」莊子是不是這樣的意思?

即便是儒家,也都不主張做這樣的一個中間狀態、和稀泥的人,這種叫騎牆派,在孔子的筆下這個叫「鄉愿」,孔子都說:「我如果不能推行我的道,我就做『狂狷之士』」寧可做狂狷之士,也不做一個平庸的人。這個「狂狷之士」就有很多道家的風格。莊子怎麼說呢?莊子說:「周江處乎材與不材之間。」莊子說了一大篇「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則不然,無譽無訾,一龍一蛇,與時俱化,而無肯專為;一上一下,以和為量,浮游乎萬物之祖,物物而不物於物,則胡可得而累邪!此神農、黃帝之法則也。」你看莊子的回答就沒有從「材」來回答,他很聰明,他回答的是「我可以上、我可以下,我注重的是整個一個大的、『和』的這樣一個目標,我不能因為有才華就被殺,也不能因為我有才我就殺別人,我『能上能下,以和為量』,不能因為這個才華產生負面的東西,我可以做龍也可以做蛇,做龍我就飛龍在天,做蛇我就潛藏起來,「一龍一蛇,與時俱化」,我跟這時機來決定我要做一個什麼樣的人、我的才華要怎麼彰顯,這個「時機」是最重要的。

你有才的時候,如果遇到好的時機就可以飛龍在天,如果那個時代、時機不對了,一定要潛龍勿用,這也是「乾」卦的精神,所以當你的才華顯出來的時候,還要懂得「亢龍有悔」,不是一輩子都在顯現自己的才華,該仕的時候仕、該隱的時候隱,該顯才的時候顯才、該隱居的時候隱居,這種就像蘇軾一樣,我該做什麼就做什麼,「用舍由時,行藏在我,袖手何妨閒處看」,我可以出來做官,我也可以隱居保護自己,我還可以站在一個遠距離的觀看這個浮華的時代,去看這樣的一個功名利祿的時代。所以其實逍遙不是「心靈雞湯」式的口號,逍遙是一種智慧,是你的一種選擇,莊子他在那樣一個的戰國時期的亂世,就選擇了隱居,回家賣草鞋也很開心,像莊子這樣,就是一種靈活應變、把握時機的智慧。

所以「有用」還是「無用」絕不是一個答案可以回答的,我們要記住莊子說的兩個地方,我們看到萬物不要都從實用的角度去定義,像一炷香、一杯茶,其實沒有什麼實用性,它不能給人帶來什麼,但是它卻可以讓你的心很充實、很寧靜、很安心,這是第一個角度。
第二個角度呢,對於我們自身而言,有才的時候,在好的時代則要把才華發揮出來,像今天這個時代,完全是自由的、開放的,每個人都有話語權,又是一個媒體的時代,你不怕你的才多,你完全可以顯現出來,但是當遇到一些不好的情境的時候,我們要懂得把才華隱藏起來,這樣才是能達到逍遙的一種智慧途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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