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老師講古-莊子《第六講》
「至人無己」是什麼意思呢？「至人」有三種說法，一種是說那個去討教「不龜手之藥」藥方子的那個吳國人。一種說法認為是南郭子綦，因為南郭子綦自己可以做到「吾喪我」，境界很高，那是齊物論裡面提到的。也有一種說法是說莊子本人。
這三種其實都無所謂是哪一個，「至人無己」重要的是他的內涵，所謂的「無己」是內心裡沒有一些框架的限制、一個特別固執的「核」，非要按照一個目標、一個固執的尺度去衡量別人。
我們先看「至人無己」這個故事。惠子本來是請教莊子大葫蘆的事（大葫蘆的事先放一放後頭再說），莊子為了開導他，先講了一個「不龜手之藥」的故事，說宋國有一個人特別擅長製作「不龜手之藥」，也就是今天說的凍瘡膏，抹一下手就不會凍裂，有的已經凍裂了，抹一下很快就會癒合，藥效很好。因為這個宋國人一家是世世代代以「洴澼絖」為職業，洴澼絖就是淘洗衣服，所以他們為了把這個洗衣服的職業做好，專門發明了這樣一個藥方，是他家祖傳秘方。有一天就來了一個不速之客，這個人是從吳國來的，他說你那個藥方子可不可以賣給我？我給你更多的錢，大概是十倍百倍的錢。
後來洗衣服的這一家整個家族都在討論這件事，家族聚會裡就討論了我們世世代代做這個職業，即使用了這個凍瘡膏保護手，其實也賺不了多少錢，咱們不如賣給他吧！
於是家族決定就把藥方賣給了這個吳國人，這吳國人拿去之後幹什麼事呢？他去遊說吳王，吳王正好這個時候的準備跟越國打仗（就是後來越王勾踐的故事），越王正好來侵犯他，打仗的時候剛好是冬天，冬天的手是很容易凍裂的，這個吳國人就跟吳王說我可以使國家贏，使部隊勝利！於是吳王就派他作為將軍帶兵去打仗，他就把凍瘡膏給用上了，士兵的手都保護的非常好，使用武器、打仗都非常利索，最後就打贏了。
莊子講這個故事想要說什麼呢？他本來的意思就是說「同樣是凍瘡膏，如果你心裡面沒有一個成見，沒有一個固定的思維，例如不會把凍瘡膏就是單純拿來洗衣服時保護手而已，你就會發現它有更大的用處。」
所以「至人無己」的這個「無己」並不是「沒有自我」，人都是有自我的，這個「無己」的是說你內心的很多框架、限制、死心眼….等等，你要把它放下，要想各種事物的更大、更多元的用途，不要光從「我」這個角度去看、去定義，有關於這個觀點，之後我們再繼續深入的分析，這裡先初步的了解「無己」的概念。
「聖人無名」、「神人無功」、「至人無己」這三個故事都是叫做「無待逍遙」，為什麼呢？莊子有一句話總結，他說「乘天地之正，而御六氣之辯，游於無窮者。」就是你如果把握到了天地的正道，就可以應對一切變化，而不需要什麼物質的條件、很快很多的積累，就是唯一的一個條件、隱形的一個條件，是你能「把握天道」。
我們還記得大鵬飛起來有一句話叫「天之蒼蒼，其正色邪？」有沒有一個本色呢？天地的正道是什麼呢？這也是道家很重要的一個概念，這個「道」就是整個宇宙的規律，你符合了這個規律、符合這個天道，做事情才會成功，內心才會逍遙，否則這種成功也是一種支離破碎、付出沉重代價的一種成功。
所以這個「正道」首先是指宇宙的大規則，那麼無己、無功、無名這三個為什麼說他符合宇宙的規則？
放下自己內心固執的東西、放下了功名，其實就是說欲望很少，有一個禪宗的案例，說街上來來往往這些車輛、河道上的那些船隻「過盡千帆皆不是」，那來往的這些車馬車輛或者帆船，有多少啊？然後這個和尚就回答了「兩個」，說哪有那麼多的船呀？其實只有兩個船，一個是為利來，一個是為利往，所以這個功名利祿，其實就是所有人為之努力最多的一樣東西。
可是無待逍遙的人，就把這個給放下了，所以其實歸根到底，這個「正道」大的是指宇宙的規律，小的是指我們減少自己的慾望，這樣才能符合那個宇宙的規律。因為整個的人生也好，整個的宇宙也好，在道家看來是由陰陽來構成，慾望了越多的話，帶來的負面的作用也越大，比如你喜歡喝酒，酒喝多了就傷胃；你喜歡吃肉，肉吃多了就會肥胖、高血壓、糖尿病….
其實對哪一樣東西的慾望刺激下，一定帶有相同量的負面作用，這是最簡單的陰陽道理，如果你知道這個「道」的話，就懂得應對變化，就不會把自己的慾望完全擴張出去。這是這「聖人、神人、至人」很高妙的地方。
我們經常說要少私寡欲、人太貪了、適可而止….這種話我們經常說，可是背後的原理是什麼？我們不是要講心靈雞湯去安頓你說少一點欲望，因為你心裡一定會產生一些疑問：「我的欲望是減少了，但別人的欲望增加了，我是無己、無功、無名了，那我不就成了別人的踏板嗎？別人去追求功名了，我是不跟別人攀比了，之後我輸了別人不就就得意了？」
可能你心裡會有很多類似的糾結，其實呢，我們要這麼去看這個問題，就是「少私寡欲」的「欲望」究竟壞在哪裡？我們要把它看清楚，並不是一句心靈雞湯的安慰，說你少一點欲望你就會更幸福，其實沒有那麼間單。其實這是有三個方面，第一，莊子說得很清楚，叫「嗜欲深者天機淺」，什麼意思呢？欲望太多的人，「天機」就少，「天機」是指「天然的智慧」，老天從來都是很公平的，欲望越多，五官、孔竅全被塞滿了，就沒有智慧了。不管是儒家、道家，還是佛家，講的都是一樣的，要「定」才能生「慧」，在「大學」、「中庸」、「老子」、「莊子」，甚至佛經的「金剛經」、「心經」，都講一樣的道理，就是這「定能生慧」，也就是你的心得清靜下來才能定，要清淨就要減少欲望，欲望越多我們越不清淨、腦子越糊塗。
我們經常說「天機不可洩露」，什麼是「天機」？就是「天然的智慧」，是老天賦予我們的那個「天賦」，如果你的欲望太多的話就被堵住了，這個在老子第十二章說得很清楚：「五色令人目盲，五音令人耳聾，五味令人口爽，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，難得之貨令人行妨。」這個五色、五音、五味就是吃的太多我們得舌頭就麻木了、聽了音樂太多我們的聽覺就遲鈍了，馳騁畋獵就是指各種「嗨」，你每天都去夜店、每天都是KTV、每天都在聽搖滾，我們的心就發狂、就靜不下來。
其實大家可以觀察一下自己，你就簡單的坐在那個地方，無思、無慮的簡單坐在那，你能坐多久？其實光靜靜的坐在那兒，對很多人來說都已經很難了。
美國有一部電影叫「The Horse Whisperer」，那時我在美國讀書看了這部片，勞勃瑞福和後來演黑寡婦的史嘉蕾喬韓森演的，那時我就覺得史嘉蕾超美的了，好，女主角的馬生病了，主角就到了鄉村給她的馬看病，然後女主角她平常坐在那兒，腿一定是在抖動的，不停地動、不停地動，因為她的心很狂躁，她閑不下來。
我們觀察一下，我們「靜」的能力是很有限的，我們坐下來時候就會覺得手也想動、腳也想動，腿也想動，腦子更是奔馳萬千，根本不知道意念跑哪去了。所以其實我們是人在這裏但心不在這裡，肉體在這裡但靈魂不在這裡，所以連這個靜的能力都沒有，我們就很難再去面對一個物欲的世界了。
莊子看這一點看得很清楚，所以掌握「正道」其實就是掌握那個「天機」，就是掌握、開啟天然的智慧，千萬不要被聲色犬馬把我們給堵住了。老子的最後一句話說得更深刻：「難得之貨，令人行妨」，難以得到的東西才是我們行為、德行最大的妨礙。比如說每天那麼多奢侈品的廣告，各種豪車、名牌包….每天我們都會看到這些廣告，這叫「難得之貨」，刺激著人的欲望，如果我們的欲望被他牽著走的話，對我們來說就是一種妨礙。為什麼呢？得不到，所以就為著急，會去偷、去搶、去犯罪，即使這些負面行為都沒有，心裡也一直在難受，一直在羨慕嫉妒恨。
為什麼有羨慕嫉妒恨？因為刺激我們的東西太多了，這種從耳、目、口、鼻開始的這個欲望，輕易就被牽引走了的話，何來逍遙呢？
所以第一個欲望的問題就是「嗜欲深者天機淺」。第二個也是老子的話，後來莊子繼承了，叫「同於道者，道亦樂得之」，就是你跟道很親近，道也會喜歡你。你看這個「道」在老子很人格化，像一個人，你喜歡他，他也喜歡你，就是「我見青山多嫵媚，青山見我應如是」，就是這個意思。你喜歡道，你好道，你身上也會具備道家的氣質，海德格爾也說過：「你喜歡什麼樣東西，就會成為你的本質。」這位研究存在主義的大師我們提到好幾次了。海德格爾說：「什麼是你的本質呢？就是你傾心於什麼東西，你的本質就會被它所佔據，你就會成為什麼。」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？就是你熱愛什麼東西，你的本質就由那東西構成。你熱愛那些刺激欲望的東西，你這個人也是渾身都充滿欲望，我們貪什麼就會什麼樣，我們愛好什麼東西，我們的本質就會跟他很接近。我們好道，跟與道就相互吸引，你淡化欲望，你的身上也會有仙風道骨。我們今天還流行一個詞叫「佛系」你要「好佛」的話，那你身上就一片佛系的樣子，渾身都很佛系，很淡定、很放下那樣的一種氣質。
大家應該都看過宮崎駿的神隱少女，他一開頭就是對現代性的一個反思，千尋的爸爸媽媽看到很多的美味，就吃吃吃，因為沒有人看管，他就拼命地吃，最後變成豬了。這是一個特別重要的現代人「異化」的一種寫照，因為他的慾望太多，最後自己變成豬了。所以這個就是「同於道者道亦樂得之」，你傾心於道，道也會傾心於你，你的欲望太多，也會得到欲望的報復，就是這樣的一個意思，這個是老子、妝子為什麼認為欲望多會帶來問題，所以才會提出少私寡欲。
好，我們下一講會講到更多實修的部分，就是我們到底怎麼樣才能把我們的各種欲望放下，真正的去跟這個宇宙取得聯繫，然後真正的看到一個「小我」在一個宇宙的「大我」的面前，該怎麼去修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