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老師講古-莊子《第五講》

上一講提到的的三位「君王、宋榮子、列子」其實都是大鵬的境界，他們的自由是「有待逍遙」，有待逍遙是要依賴一定的條件，「君王」要依賴權力。「宋榮子」要依賴他的定力，要定得住自己人生的評價標準。「列子」需要一個修煉的功夫。所以這三個人都是有一定的依賴性的。雖然有依賴性，但已經是不容易的了。

這三個能作為「大鵬起飛」在現實生活中的一種代表，那麼整個「大鵬起飛」從北冥飛到南冥的過程中，也是要有一定的條件他才能飛得起來，第一個條件就是要「轉化」，這種轉化的是一種思維上的轉化。鯤是魚，鵬是鳥，魚和鳥的傳說我們經常在歌裡面聽到，這種魚、鳥的傳說是針對於魚是怎麼化成鳥的，像動畫「大魚海棠」那首好好聽的主題曲「大魚」，其實也是從這個故事演化而來的。

大家想想看，這鯤轉化為鵬，他本來是魚，怎麼會突然想起來，一變變成鳥呢？所以他是一個思維上的轉化，而不是形體上的轉化。那麼思維的轉化就是很深層的東西了，中國有一位著名的科學家劉豐教授，是「宇宙全息理論」的首席，他就曾經講過「人的思維空間轉化」是怎麼一回事。其實我們至少知道「三維空間」，因為我們就是活在三維空間之中，如果我們只能看到二維空間的話，那就像莎士比亞說的一句話：「我們所有的人，都在一行字裡。」

二維空間就是平面的空間，而我們活著的空間是立體的，是有不同角度的，是比二維更豐富的世界，可以想像到了四維空間的話，應該就更有意思了。二維空間包含著很多的一維空間，三維空間裡包含了無窮無盡的二維空間，那麼四維空間就是由無窮無盡的三維空間來組成，到了四維的空間裡，時間不再是線性的，而是可變的，因時間而產生的「生、死概念」和三維空間裡的概念就不同了，也可以理解成生、死都不存在了，一切東西是無始無終的，所以「死亡」這種事情在四維空間來看，只是突破了一個維度，所謂到另一個維度就相當於像是作夢醒了，你突然有一天覺得「我覺醒了」，那就是到了更高的維度。

我們在此並不是要探討一個科學問題，我們要講的是「在通往逍遙的過程中，重要的是你思維的轉化」。這個思維的轉化重要的是你對現在的狀態是否有所領悟，這也是莊子後來說的：「覺而後知其大夢。」所以第一步是要「轉化」。

鯤是因為他覺悟了，覺得我作為一個魚是不自由的，所以他才要變成鳥，這是最關鍵的地方。莊子對那種在功名利祿中迷失了自己的人有一個稱呼，很幽默，叫「倒懸」，就是人倒掛了起來，頭朝地、腳朝上。莊子的意思是說「哎呀！你們好辛苦啊！」追逐不是自己想要的外物，不就等於自己的人生都倒著活了嗎？

他在另一篇中也有一個相對的詞，叫「懸解」，就是把這個倒掛的人給解開來，終於恢復了自己、找到了自己的天性。所以莊子是特別以「天性」為貴的，違背天性的就是倒懸，解脫了的就是懸解。所以莊子才是真正的「貴身」，貴身真正的要害是「貴心」，也就是「尊重自己心靈的真正需要，傾聽自己內心的呼喚」。

海德格爾在「存在與時間」裡也講「我們內心的呼喚，叫做良知的呼喚」，一個人聽到自己良知的呼喚，他做出決斷，他走出來的那個人生才是一個「本真」的人生，叫「Authentic」，就是一個本真的、真實的自己。所以不僅莊子如此，在西方的存在主義中也是如此。

第二個具備的條件叫「深積厚養」，在莊子原文中是這麼說的：「且夫水之積也不厚，則其負大舟也無力。且夫風之積也不厚，則其負大翼也無力。」就是如果水積的不夠多的話，那船怎麼開呢？如果這個風積的不夠的話，那個大鵬怎麼飛起來呢？大家都有放過風箏，沒有風你那個風箏就放不上去了。

所以他要表達的就是「深積厚養」。可能大家會說，從小老師就教我們要積累，這個理論不是很簡單嗎？其實大家思考一下，要做到「深積厚養」並不容易，尤其在現在這時代。

「深積厚養」是一種你在知識、智慧等方面不停地儲備，達到的一個狀態，而我們今天恰恰是一個快餐文化流行的時代，我們習慣很快就要達到目標、很快就要拿到結果，所以那個「儲備」就會遠遠不夠。

有一本書叫「縮略時代」，在快三十年前就對快餐文化那種把一切壓縮的狀況提出了批判，書中說了，現在的種種就像吃壓縮食物一樣，沒有味道，也沒有我們慢慢品味的過程，但是可以保證你營養都到位，就像大家吃那個維他命abcde，各種營養元素都有，可是他是一個壓縮食品，你完全品味不出其中的味道，今日的網路、ChatGPT等AI技術，更是不只壓縮，還是濃縮！

我們把很多浪漫的、詩意的東西給「縮」沒有了，我們把愛情直接縮為「性」，我們把所有的努力生命經歷過程縮為「錢」，我們把所有值得品味的過程縮為一個結果，沒有耐心長時間去「積累」一種東西，而是希望快餐式的去「吞嚥」一種東西，甚至連消化吸收都不願意，因為太容易再度取得。

我們都會去下載很多的資料、關注很多網路上的專題頁面、訂閱很多的Youtube頻道，乃至Facebook上好多朋友都在貼文，可是我們有多少認真看了呢？我們看似在吸收大量的信息，其實我們並沒有真的去「養」，沒有把它養成是自己身上的一種修養，沒有把它化到我們內心去，我們只是佔有，並沒有消化。

有一本暢銷書叫「你只是看起來很努力」，我無意中在書店翻到了，看得心驚膽戰，因為發現我也中招了，他說了幾個行為，他說你每天都在熬夜，以為自己很努力，其實都是在那上網、看些沒營養的東西，他說你在圖書館坐了一天以為自己很努力，其實這一天也只是坐在那裡，他說你每天都加班到很晚，你覺得自己很努力，其實你白天都在幹嘛只有你自己知道。

我發現一看自己有很多也被說中了。這本書那也是在提醒我們，我們有時候只是「看起來」很努力，我們有一種強迫症，去佔有知識，其實佔有過後卻沒有把它消化為自己的，那我們怎麼能「飛起來」呢？這是第二個，要「深積厚養」。

第三個是要「抓住時機」。在莊子中就體現為「海運則將徙於南冥」，「海運」是指海水運行的氣勢。海水不是一直都在動的，只有大風刮的時候他才動起來像漲潮一樣，你得順著這個潮流而上，跟這個氣勢完全吻合，借助海水運行的氣勢、力量的推動你才飛得起來，這個「運」代表了一種「時機」。

其實我們今天這個時代最不缺少的就是機運，因為今日世界太開放了、訊息傳遞又快又豐富，每天都有大量的新機運，而我們缺少的，是「準備」。我們面對各種眼花繚亂的選擇與機運，你真的準備好了嗎？你會發現你的「積累」遠遠比「機會」要重要得多，這是第三個，我們要抓住那個機運，根據這個時機來決定我們人生的方向。所以當我們青春叛逆的時候一定要想到，你的行為是不是符合整個時代的潮流。一個真正智慧的人是不會和時代對抗的，他不會和他人對抗，也不會和自己對抗，因為這種對抗完全是在消耗你的能量。一個有智慧的人會忽略掉那黑暗的一面，會越過那些阻礙你的障礙，朝向你自己的目標去走。所以我們千萬不要把叛逆、對抗這些元素看成是你的個性，叛逆是不能標榜個性的，你只有前行到最後，看到的、達到的那個境界，才能代表你的個性是什麼。

這是三點很重要的啟示，但是我還要說一句，鯤鵬之所以能飛，不僅有這些轉化、積累、時機，還有一點容易被忽略的，就是他「心有天池」。你如果不相信理想、不相信夢想、不相信有個南冥、不相信有個天池的話，就沒有飛的動力。這就是小鳥跟大鵬不一樣的地方，小鳥是不相信有遠方的、不相信有詩意的，所以小鳥的苟且就是他一生最高的目標。

小鳥和大鵬唯一的區別就在於此，所以要「心有天池」，要對理想傻乎乎的去堅持。總有一天你會發現，當年被別人嘲笑為傻子的那個人，才是真正智慧的人。

這三點叫「有待逍遙」，再來我們來說一下「無待逍遙」，這就更厲害了。我們要逍遙攻略的話，前面講的屬於低級打怪，後邊則是進階打怪，這種進階打怪的逍遙也有三個代表，莊子對他們的排列順序是這樣的：「至人無己、神人無功、聖人無名」。
但是他舉例子的時候是倒過來的，先從聖人開始講，說明他認為「聖人」和「神人」和「至人」還有一個小小的高低等級區分，我們也先從聖人講起。

聖人這個故事是說「堯讓許由」。許由是當時的一個高士，我們在高士傳裡能看到他，也是一個道家很重要的形象，堯要把天下讓給他，堯說話很客氣，說「許大師你是太陽，我就是個小火把，你德行這麼高，所以請你來接替我管理天下吧，我這個小火把也該滅了。」然後還說「許大師啊，你就是那個及時雨，你及時雨都下了，我還在這澆田灌溉幹嘛呢？你來治理天下吧。」堯都說成這樣了，一般人肯定就接受了，不要說給你天下了，就是給你個鄉長、鎮長你都趕快就去接受了。

可是許由這麼跟堯說：「名者實之賓也。」我擔你的這個帝王之名幹什麼呢？你已經治理的很好了呀！我沒有必要再代替你。然後許由告訴了堯他的人生觀：「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，鼴鼠飲河不過滿腹」，意思是說我就是一個小鳥，在個很大的樹林裡睡覺的話，不就需要一根樹枝而已嗎，難道我的腳可以站在整個森林的樹上嗎？鼴鼠是一種大老鼠，他很渴的時候到河邊去喝水，也不過「滿腹」，只是把肚子喝飽了，總不能把一條河都喝下去吧。所以許由就說，你看我呀，就是在這個樹枝上，我很自足，你看那個大老鼠，喝了個肚子飽飽也就很知足，我需要的只有這麼多。

所以莊子就用這樣的一個例子，告訴我們「自由」是什麼。自由不是說你擁有多少物質你就一定自由了，自由也不是說你有積累，然後你把這個積累變成了一種思想資源就可以了，自由也不是你抓住機會成功了，就叫自由了。其實自由它的實質性，是一種心靈的滿足，你的心靈真正覺得自己是飽滿的、充實的、滿足的、任何人都奪不走的，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，莊子稱之為「葆光」，是「注焉而不滿，酌焉而不竭」的，這樣的心靈的狀態，才是自由的感覺，你一定要有一天發現你身上有一種生命力，是別人拿不走的，是可以源源不斷的為你提供前行動力的，這不是錢能解決的，不是地位能解決的，而是你心裡的充實度。

所以聖人許由的這個故事就是告訴我們「你擁有多少東西，沒有一個衡量的尺度」，你擁有多少，是取決於你自己覺得如何才是滿足、你擁有多少才是滿足。

第二個進階的打怪任務也很有意思，我們上面講的是「聖人」，第二個要講的是「神人」，叫「藐姑射神人」。

在遙遠的姑射山上有一個美麗的仙女，「吸風飲露，不食五穀雜糧」，她有一個能力，可以「其神凝，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」就是這仙女凝神這樣看一看，就能讓穀物成熟，而且長得很好，沒有病蟲害。你看，這個仙女做了這麼多也沒跟人提起過，她究竟是誰也沒人知道，連講這仙女的事給人聽，人家也不相信，這是「神人無功」。

上面講的是「聖人無名」的許由，下面講的是「神人無功」的藐姑射神人，這仙女也做了很多事情，可是他就是很自然地去做，沒有要人家知道、感謝他，這是兩個境界的。

我們下一講來說說第三個更高明的，叫「至人無己」，我們下一講再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