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老師講古-莊子《第九講》
「逍遙遊」講到這裏可以說是特別精彩的,我們也會在這一講對逍遙遊做一個總結了。我們繼續接著上一講的「實用主義」往下聊。
「實用主義」不是簡單的說「我為了功利的目的,而犧牲了我精神的自由」而已,這個背後還有非常深的東西。
先講講「利己主義」,就是「什麼都是從自己的利益出發、去考慮,『我』的利益絕對不可以受到任何的侵犯。」一切都從對我自己有利的角度去考慮問題。經常有學生在新學期一開始會來問我說「老師你這門課好不好通過呀?」其實我很難回答,我只好說「挺容易的,我講的都不難。」他會接著問說「老師你覺得我能不能得高分呢?」有些學生是想著如果分數能好一點,將來出國就可以用得上,將來出國這個會影響他GPA的分數,也有的學生因為學校有些獎勵機制,獎學金一類的。我聽了就很無語,因為我發現,他有興趣的不是課程的內容,而是這門課呢好不好拿到高分,這種就是每一件細小的事情,都會從他的利益出發。
我自己有個女兒,家長的心理我也特別能夠理解,我們不允許孩子受到一點點的侵犯,如果孩子被欺負了,我們就會心疼的不得了,可是你如果再從高一點的地方去思考,那就是一種「利己」,任何事情不能損害我或者我的家人,尤其是我的孩子,你不能損害一點點,否則就衝破了那個憤怒的底線,然後這個憤怒就會可能轉換成一個暴力的事件。其實這樣的暴力事件是非常多的,背後都是那種特別急躁、特別自我中心的事情,而本來可能很容易就化解了。
所以這個「利己主義」其實是體現在生活中每一個細小的部分,並不是說貪污了多少錢才叫利己,它是滲透到我們現代人每一個思考的細胞中去了,從一個普通的小朋友、一個普通的中學生,到一個有知識的大學生都會產生這樣的問題。我們再往下深一層探討,我們特重「功利」的這個心,傷害的僅僅是精神嗎?我們對一個東西特別從實用的角度去看問題,我們真的只是束縛了心靈這個簡單的層次嗎?其實也不是,在我們用很功利的眼光去看待世界時,我們真正失去的是什麼呢?我們真正失去的是「時間」。
大家可能想,這話從何說起呢?我們生命的實質是時間,我們生命完全是由時間來構成,前面幾講提到了雷達先生的「縮略時代」,他說「我們把一切東西都縮為錢、縮為物、縮為功利、縮為一個目的」,那我們遺失的是什麼呢?遺失的是我們感受這個生命的過程,我們直奔目的地去了,最後得到的都是那個結果。其實你做任何事情,在乎的只是那個「結果」的話,就永遠不會自由的。你買房子,會成為房子的奴隸;買車,會成為車的奴隸,賺錢,會成為錢的奴隸;你生孩子,就成為孩子的奴隸。
因為你要的是那個「目標」,你要的是跟別人的比拼,你失去了享受那個「生命過程」的體驗,你並不是把那些物質當成了你生命努力的副產品,其實我們獲得的錢、我們獲得了名、獲得了利,那些是我們享受生命的「副產品」,只有我們的生命在努力,並且享受那個生命過程,我們用自己的大腦在創造,我們付出了辛勤的汗水,那些名、利、財富一定會自來的,會瓜熟蒂落、水到渠成,該屬於你的都會來的,這應該是一個自然的過程,而並不是你去追求的真正目標,若一樣要從「功利主義」觀點出發的話,你犧牲了更寶貴的東西只是為了換來了那些只是副產品的「外物」,真的「值得」嗎?
莊子特別強調,我們能把外物當成我們生命的副產品,那你的境界就高了,你離自由就更近一步了,所以莊子說「物物而不物於物」-駕馭萬物,而不是被萬物所駕馭,就像我們今天用手機一樣,我們當然可以用手機,手機當然可以帶來無窮的便利,但是我們不要被手機反過來給駕馭了,那我們就輸給技術了,我們發明技術是為了解放人類,不是把我們變成技術的工具,所以「物物而不物於物」特別適合我們今天的「低頭時代」,當我們用手機的時候也要去反省,我們能不能駕馭它?出現過很多類似的新聞,一個人手機掉到捷運月台下面,第一時間他就跳下去撿手機,命都不要了,現在手機好像比命還重要,那你就不是在駕馭手機,而是被手機給駕馭了。
「無用之用」如果用當代的話語描述,我們可以怎麼去概括他呢?第一,「無用之用」是一個和社會標準不同的「自我的標準」,是我們給自己的內心訂的標準。我內心想要什麼?我應該怎麼生活?我們常常跟這個社會賦予我們的那個標準會有衝突、會不一樣,比如說你喜歡音樂,你在家彈個吉他,可能家長會說你浪費時間,說你不好好努力在學習上,你應該去準備學校考試,或是考個專業證照,你應該去學開車,你應該去考個公職….等等,其實這個是我們生活中經常發生的事情。很多年輕人都非常苦惱,他非常熱愛一件事情,可是呢,父母不允許、社會不允許,都要你把時間用在「有用的事情」上,而這個「無用的」卻是你內心最熱愛的東西,你能不能誠實的面對你內心的那一個標準,誠實地對自己說「我選擇了這個事物,是因為我真的熱愛這事物」呢?
有一個蠻紅的大陸歌手,叫李健,他參加了一些大陸的選秀節目,像是中國好聲音那種,我看了他的故事,他當年在清華大學讀的是電子工程系,可是他就喜歡音樂,他清華畢業後沒有再去讀碩士、讀博士,然後去從事電子方面的專業,最後他去做音樂,也有了一片天下,像當年的羅大佑那樣,從一個在社會眼光看來值得稱羨的醫師,一頭栽進了他熱愛的音樂創作,後來成了一代音樂教父等級的人,這就是他們內心的標準。
為什麼是個學霸就一定要放棄音樂呢?我可以把學霸的素養帶到音樂圈去啊!我覺得這是他們身上獨特的魅力,他們用一種讀書人的眼光去看社會,用最熱愛的音樂把他們的情懷表現出來。真正適應社會的標準,並不是一定要以犧牲自己的熱愛為代價的,所以我們千萬不要把它變成一種對抗的關係,我們上一講之中也說了,一個智慧的人他永遠不會對抗社會、對抗他人、對抗自己,你有那個對抗的閒功夫的話,就把這個精力用在做自己熱愛的事情上就好了,你的對抗是會消耗自己能量的,我們要這樣去想問題。
所以你一旦做自己熱愛的事情,一定會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穫,這是第一點。第二點,我們今天怎麼去看待「無用之用」呢?是「從更全面的角度看問題的智慧」,你要從很多角度看問題,不能從一個角度看了到個葫蘆瓢就想起舀水,難道就不能把它當成游泳圈嗎?我們要從更多的角度看問題,你的思想就豐富了,道路就更多了。這就是蘇軾大家耳熟能詳的一首詩:「橫看成嶺側成峰,遠近高低各不同;不識廬山真面目,只緣身在此山中。」他的話多簡單啊,每個人都知道什麼意思,其實我們每個人也常常就是在山中,我們看問題只從一個角度看,你換一個角度看就會發現其樂無窮,你的人生就會很受益。
比如說有一位舞蹈家其實小時候是自閉症,對什麼東西都沒有什麼興趣,表達能力很弱,爸爸媽媽帶他去看醫生,然後這個醫生把她放在一個房間裡,通過一個小孔去觀察她。醫生就發現這個女孩子在房間裡很專心的聽著音響裡放出的音樂,於是就專門找了一個適合小孩的音樂播放,讓這個小女孩在他的診間裡玩,聽這個歡快的音樂。結果這個小女孩翩翩起舞,非常有天賦,這個醫生就跟女孩的父母說,「帶回去吧,她將來是一個舞蹈家」。
這樣的例子很多,我一個朋友一看就不是很精明的那種人,可是他很有自信,因為他的媽媽從小跟他說:「你不是笨,你是聰明的地方和別人不一樣。」,後來這個朋友成了一個還蠻有名氣的牧師,是很多演藝人員的心靈導師。你從一個角度看他很笨,可是你不會想到他將來可能就是音樂家、舞蹈家、大詩人….,有另一個舞蹈家叫鄧肯,是美國的一位名舞蹈家,他也是,雖然是音樂家庭出身,但是他對什麼芭蕾、爵士舞蹈等很主流的那種舞蹈完全不感興趣,當然她的身材其實也是稍微矮小胖了一點,不太適合跳芭蕾舞,可是鄧肯非常有意思,長大了之後他就按照自己的標準去跳舞,她是美國第一個披著長髮、光著腳跳舞的女孩,他成了整個世界的現代舞創始人。
「為什麼跳舞一定就要跳芭蕾呢?我為什麼不能自由自在的跳呢?」她那時期的社會和舞蹈圈沒有「現代舞」的自由概念,鄧肯就隨心所欲地按照自己的標準跳,結果一下子轟動了整個美國社會,舞蹈界也對她的這種舞蹈認可了。後來他又去了俄羅斯,去了歐洲,在德國、法國都贏得了極大大的讚譽,造就了一個傳奇。
所以,你不能從一個角度看,只從論身材、論天賦的角度去看的話,鄧肯都不是跳芭蕾的料,可是從另一個角度,鄧肯把這個奔放的東西帶進了舞蹈,卻開創了前所未有的舞種,成了現代舞的先河。
所以這個「無用之用」呢,我們第二條就是「從一個多元的角度去看問題」,千萬不要只看到一面,尤其當我們對待孩子的時候,不要以為我們讓他去補習、去上鋼琴班、去上繪畫班,學這個、學那個的,他將來就能發揮那一方面的特長,其實孩子的天賦可能不在那些地方,如果他只是會玩的話,你就讓他玩,玩也是很了不起的,他將來說不定就玩出了些名堂。現在連玩電競都可能保送大學了,所以我們看問題,千萬不要以一方面的失利去否定一個人,以一方面的笨拙去認為一個人的智商低,我們看待自己的孩子是如此,我們看待學生也如此,我們看待身邊的其他人也應該如此。
那麼「無用之用」的最後一點呢,我們可以用現代語言概括為「是不受束縛的、心靈的自由」,就是你的「真性情」。我們一開篇就講,道家之所以可愛,是因為他主張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真性情,這種真性情在道家後來的發展史上的一個高峰的就是「魏晉風度」,魏晉風度的代表就是「竹林七賢」,我們看到的阮籍、嵇康、劉伶都是這方面非常優秀的代表。
他們可以把這個性情發揮到極致,就是對自己心靈的完全釋放,而這種性情的釋放也是要付出代價的,也是需要智慧的,就是我們如何看待他人、如何看待外物、如何看待自己的內心。我們如何看待諸如情感、死亡等等這些重大的課題?我們只有能夠安心的去解決這些問題了,才真正的能把我們的才情自由發揮出來,而要討論這些,就要到「齊物論」中去找尋解答了,「逍遙遊」就暫時講到這裡,告一個小段落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