鄭人豪老師專欄
鄭老師講古-莊子《第三講》

鄭老師講古-莊子《第三講》

大鵬如何去面對小鳥對牠的不理解呢,莊子有一句話概括的非常的精鍊,他說:「小智不及大智,小年不及大年。」,是說小智慧的人,不會理解大智慧的人,而小年,那是指壽命很短的那種生物,不可能去理解壽命這件事的。

所以也就是說「時間」和「空間」限制了我們的想像力,當你和別人不在一個層面上時,其實是因為你們在時間和空間上的觀念對不在一起, 那麼這種時間和空間那就是一個人的心態了。

「小智不及大智」,小智慧及不上大智慧。「小年不及大年」,這個「年」是指「時間」,而時間是個非常有意思的話題,為什麼說小年不及大年,莊子舉了幾個非常有意思的例子。他說著「朝菌不知晦朔,蟪蛄不知春秋,此小年也。」朝菌是很小的一種蟲,他不會知道一個月是什麼含意,「晦朔」是指一個月的開始和一個月的終結。大家想像一下一個蟲子只能活一天的話,他早上起來吃點東西,中午忙碌了一下,晚上就得準備去死,就壽終正寢了,他怎麼可能瞭解一個月的生活是什麼樣呢?「蟪蛄」是一種寒蟬,他只能活一個季度,也就是三個月,他怎麼可能知道春、夏、秋、冬一年意味著什麼呢?

所以莊子說,對待這樣的人,我們要理解他們的不理解,因為他的生命短暫,這當然是一個比喻,就是比喻目光短淺,他們的智慧不高,他們沒有辦法去理解大鵬的這種生活方式,以及大鵬的價值理念。所以他用朝菌、蟪蛄就是比喻這樣的一種目光短淺。這個例子非常生動,後面他接著講壽命長的又是什麼樣,他就舉例子說:「楚之有冥靈者,以五百歲為春,五百歲為秋。」。「冥靈」那是一種樹,也有一種說法說是一種神龜,這個樹或神龜五百歲為春、五百歲為秋,他兩千歲才相當於是一年,所以我們的時間對這個大樹或神龜來說是特別短暫的,我們怎麼能去理解它呢?

還有一個例子,也是莊子接著說的:「上古有大椿者,以八千歲為春,八千歲為秋。」,「大椿」也是一種樹,像這樣的一棵大樹,他是以八千歲為春,八千歲為秋,那麼他的一年就是三萬兩千年,如果我們的壽命是三萬兩千年為一年的話,那是什麼樣的感受呢?

我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覺得已經很長了,到年底了都覺得「啊!終於到年底了,我們終於可以過年了。」,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嗎,假如有這樣的一個神龜,而他活那麼久的話,他活了幾千年、幾萬年才歎了一口氣說:「啊!我終於過年了。」,你能想像嗎?所以我們這麼短的生命怎麼能去理解他?莊子絕不僅限於此,他接著說的是什麼呢?他說我們總是跟彭祖相比,「不亦悲乎?」。彭祖是古代的彭城人,也就是今天的徐州,現在徐州還有一個古彭公園,就是紀念彭祖的。彭祖據說活了八百歲,我們有沒有想過還有比他更長壽的呢?我們總是跟身邊的人在比,我們如果跟自己的鄰居比的話,你要是做郭董、馬雲、巴菲特的鄰居,那不就老是都比不過、天天都得生氣了嗎?所以莊子的意思是你要比,就跟天去比,不停的去超越自己去和天對話,而不是只在眾人之中相互比較。

我們之後也會講很多的故事,怎麼站在更長久的時間來看,這是莊子講這個故事要告訴我們的。

我們接著再聊一聊「空間」。莊子對「空間」也有一個形容,我們之前就說:「其遠而無所至極邪?」是不是遠到了我們根本就達不到呢?是不是天的外面還有很多重天呢?莊子在「湯問」這一篇裡藉商湯和夏革的對話問道:「天外還有東西嗎?」就是上下八方之外還有沒有東西?夏革回答:「無極之外復無無極也。」,這個回答很有意思,其實無極不是最終結的,無極之外,還有無極,有很多的宇宙同時存在,而這個空間是無限的。

從今天的角度來看,宇宙到底有多大呢?我們每天在談論的這些東西其實都是物質的世界,物質的世界相當於我們大家說的「有」,可是大家也知道,道家最重視的是「無」。如果用「陰陽」來說的話,就是大家看到的,是「陽」的一面,那我們道家注重的,是「陰」的一面。

什麼叫做「無」?什麼叫做「陰」?就是你看不到的、無聲無色無味的那個。當代的科學家丁肇中,他和他的麻省理工大學的科學家團隊研究說,暗物質和暗能量占了我們整個宇宙的百分之九十四到九十五,所以其實我們今天能研究的物質、能看到的東西,是微不足道的,只佔百分之四到五左右,所以宇宙這麼大,還有百分之九十五那麼大的空間我們根本就沒有開發,我們根本不瞭解那個部分是什麼,所以這是我們今天對宇宙的認識,完全應證了莊子當時說的「無極之外復無無極」,所以莊子逍遙遊為我們拉開了一個無限的時間,和一個特別寬廣的空間,把我們放在這個維度裡,我們人將何以自處就是下一個問題,我們人放在這個座標系裡面,在一個浩瀚的時間與空間的座標系中,必然是處在一個極為謙卑的位置。

大家如果早上看日出就會非常的有感受,太陽一點一點升起來,天邊的雲彩像一個大翅膀,真的是「其翼若垂天之雲」,你坐在那看太陽的時候會突然有一種感覺,就是大自然這麼大,幾乎跟人沒有什麼關係,我們幾乎就是忽略不計的一個小點。坐飛機的時候肯定也會感受到,當我們一點一點上升,看著房屋一點一點變小,樹木一點一點變矮,會突然覺得,其實我們看問題的視野同樣如此,可以一層一層的拔高,一層一層的上升,那你就不會再計較在人群裡面誰踩了你一下腳,你不會計較這一天我失去了什麼,你會站在高空去看,「原來我只是那個座標系中一個小點」,每天按部就班的在生活,那麼人生的一切憂慮、得失都會顯得不重要。所以這個時間和空間的概念是莊子看問題特別重要的一個角度。

我們再想一想,那麼多的古詩詞為什麼都喜歡寫登山臨水?為什麼古代詩人一到大山大水的面前,靈感就觸發出來?像陳子昂就是這樣,他一到了那很高的檯子上就來了一句「前不見古人,後不見來者。念天地之悠悠,獨愴然而涕下。」。你想想平時你會有這種感覺嗎?平時擠捷運的時候,你會想到天地悠悠嗎?你會想到人生短暫嗎?都不會,古代人一登高台、一鄰水的時候,他就有這般的感想。

讓我們再看看另一個最典型的例子,看看這個時間和空間對人生的意義是什麼,就是李白。

「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,奔流到海不復回。」,這是一個廣大的場面。我在蘭州也看過這個黃河,當我看這個黃河的時候,真的是太壯觀了,只覺得好大、好黃,那種很誇大的場面就會讓我忘掉語言。可是沒李白的下一句很有意思了,他立刻就轉到了「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,朝如青絲暮成雪。」,你有沒有看到早上你的頭髮還是黑的,到晚上就變成白髮蒼蒼了,你看,人生這麼短呀,我們還沒來得及做完什麼事,頭髮就都白了!

所以李白他的天才在哪裡呢?是從空間和時間的轉換,從「黃河邊」這種廣闊的空間一下子就轉到了人生的短暫,幾乎每一個大詩人都會這樣。又好比「春江花月夜」:「江畔何人初見月?江月何年初照人?」,江邊肯定是很開闊的,張若虛想到的是這麽大的月亮什麼時候照的第一個人,而這月亮今天照的是我,以後他就照別人了,我就在歷史的長河中消失了,你看我多麼渺小。

其實偉大的詩人們無一例外,都會從空間過渡到時間,從時間過渡到空間,然後把人放在一個謙卑的位置上,我們再看明朝文學家張岱的小散文裡也經常有這樣的描述,像他在描寫「湖心亭」的時候就說:「湖上影子,惟長堤一痕、湖心亭一點、與餘舟一芥、舟中人兩三粒而已。」,他把景緻、數量都描述得很清楚具象,而最後一句話很重要,「人兩三粒」,你看到湖心亭的景象,你看到亭子、看到飛雪,我看到有人,可是那最後發現是人是最小的。所以我們中國古代的山水畫不知大家有沒有留意過,古代的山水畫,像「漁父圖」,就是江邊打魚的隱者,尤其是元代有一系列這樣的圖,大家會發現一個秘密,這是中國人在畫人的時候都是小點,看一幅山水畫,要找半天才找到有只舟,舟中上有幾個人,不會去特寫一個近景,不會把一個人鼻子眼睛長得什麼樣描寫得很清楚,不然就成了人物畫了。所以莊子講「小大之變」其實是要打開一個時間和空間的一個視野,而他在講小和大的對比是為了把人放在一個最恰當的位置,打破自我中心主義。

如果一個人迷失在自我之中,一切都從「我」來想問題,這就很麻煩了,就像小蟲、小鳥一樣,他看到的就是自己,所以他們對大鵬才會諷刺。莊子他就用這個小和大的對比告訴我們一個道理,首先是「對於不理解我們的人表示理解」,所以你們看到小鳥笑大鵬出現了好幾次,可是大鵬從來沒有笑小鳥,大鵬從來沒有說你的格局怎麼這麼低呀!你很好笑啊!大鵬沒有這樣。

我們還會發現莊子要表達的第二點是什麼呢?就是「我要飛到哪裡去,我要怎麼拓寬我的眼界。」,這個眼界就是由時間和空間決定了。我們經常說有的人「格局很大」,什麼叫「格局 」,就是你站在什麼時間看問題,你是站在十年之後看今天的問題,還是站在五十年之後看今天的問題?如果你站在長遠處看,你得出的結論和生活的那份心態就跟現在完全不一樣。

我經常跟學生說,你現在人是在學校裡這個小小的點,學校只是這個城市裡的一點點,你要知道你是在台灣,然後你不要光知道你是在台灣,你要知道你在亞洲,你不僅要知道你的亞洲,你一定要知道你在世界裡,甚至你要知道你是在宇宙中,用這種更寬闊的視野,去定位你的當下,你的目標才是真正明確的,所以這個是「小大之變」給我們特別重要的啟發。

對於時間和空間,我們今天都說的很籠統,我們說這個宇宙空間,在西方叫Cosmos,一個字,「有序體系」,可是在中文裡「宇宙」是兩個層次的,宇是宇、宙是宙,「上下四方曰宇,往古今來曰宙」,空間叫宇,時間叫宙,這是戰國時期思想家「尸子」(尸佼)的定位,我們就看到一點,我們中國人是把時間和空間一併考慮的,往古今來和上下四方同時要考慮,這樣的視野才會更寬闊。

莊子的學生對他的記載「天下篇」裡,莊子有這樣的一句話:「獨與天地精神相往來,而不敖倪於萬物,不譴是非,以與世俗處。」這句話以後可能會反反覆覆的提到,因為他是莊子價值觀的一個總剛。那麼站在一個謙卑的位置上意味著什麼呢?「不敖倪於萬物」,就是不管你的精神有多麼的特立獨行,都不去「敖倪萬物」,都不以別的東西為賤、以自己為貴,他是平等的看待萬物。

在莊子的眼中不僅人和人是平等的,人和物也是平等的,他看到一隻貓、一隻狗、一隻螞蟻,並沒有覺得人就比他們高貴,所以莊子在保持著這種萬物平等的心態同時,「不譴是非,以與世俗處。」,他從來不陷入是非的爭論中,我們但凡去特別計較是非、產生很多爭論和爭執,都是我們的目光不夠遠,我們的心態不夠謙卑,而當我們的心氣放下來的時候,我們就不覺得這件事的輸贏有那麼的重要,這也是莊子帶給我們很重要的啟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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